366.保杜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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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十一世纪, 岭南这片地方也是发展得很不错,全国四个一线城市,岭南便占了两个。

    然而在唐初这时候, 岭南却着实算不得是一个好地方, 唐政府在秦岭以南设置岭南道,其地域范围包括后世的福建省,广东省,广西大部分地区, 云南东南部,以及越南北部。

    岭南道的治所在广州, 后世是广州市, 这时候的广州乃是一个州名, 治所所在城池亦称广州,广州是个有名的港口城市,许多番邦人士通过海运来到这里。

    这时候的海运还是相对落后, 所以这些胡商们大多都是沿着海岸线航行而来, 唐政府允许这些胡商在广州居住,甚至专门设置了番坊。

    然而被朝廷作为流放政治犯的地方,又怎么会是广州那种富庶繁华之地呢, 像丰州崖州那些地方,都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若是被流去了合浦、日南、九真那些地方, 那正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朝廷之所以要把这些人流放出去, 一来是为了惩治罪犯, 二来自然是为了让这些人在余生之中发光发热,到那些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去搞搞开发。

    丰州崖州那些地方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流放之地,已经有不少前人在那边打下了比较好的基础,所以生存条件相对还算是比较好的。

    不过就算如此,当年有个被贬崖州的晚唐官员李德裕,还是写下了这样悲怆的一首诗歌:“一去一万里,千去千不还,崖州在何处,生度鬼门关。”

    在这个荒芜落后的年代,人类站在大自然面前,还是十分地渺小无力。

    这时候的人想要开发一片荒芜之地,往往要用无数的人命去填。包括罗用他们眼下所在的河西走廊,早前在汉代那时候,便是当时最主要的流放地之一。

    这些被流放的人里面,其中不少犯人可能是因为自己犯了罪,但肯定还有肯多人,是像杜构这样被亲人连累,或者是其他方式的连坐。

    古时候的连坐制非常可怕,最残酷的时期,就连邻居犯法都会被连坐。

    唐初这时候政令还是比较宽和,建朝之初,原本就应该让百姓休养生息。

    李世民这个皇帝又很重声名,因那玄武门之变,毕生都受桎梏,总想表现自己仁德宽厚的一面,在这些事情上下了不少功夫。

    朝廷的官兵前去莱州杜构家中拿人的那一日,莱州百姓群情激奋,当地义士与这些官兵僵持对峙,就是不肯让他们捉了杜构去。

    就连当地的官府,隐隐也有回护之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抚那些前去拿人的官兵,让他们不要心急,免得惹出民愤,届时他这些人怕是谁也担待不起。

    双方僵持之下,最后还是杜构发了话:“这些年下过江出过海,甚风浪没见过,那岭南又有什么可怕,去了便是。”

    他这也是不想连累当地民众,若是赶在年景不好的时候,战乱年间,那他便也没有那许多后顾之忧,只是眼下这天下太平,当地百姓的生活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在这样的好时候,若是为了他杜构一人,连累这般多的民众,着实不值得啊。

    不日,官兵押着杜构上路,往那岭南而去,在他们身后,七八名义士一路紧随,言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岭南,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们这一次若是回不去,家里的妻儿老小自有乡亲们帮忙照顾。

    当地父老还与他们筹备了不少盘缠,杜构本来就有些钱,再加上当地百姓给的,他这一路上也不缺钱花,吃得好住得好,又有那些义士相护,官兵们也不敢十分欺侮于他,不时再请他们这些人吃吃酒,待关系缓和些了,这日子就更好过了。

    “你说你们这些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岭南做什么?”这一日,这一行人坐在船上吃酒,席间便有一个官兵对那些莱州青壮说道。

    “我们杜郎君乃是冤枉,圣人现在既让他去岭南,我兄弟几个便好好把他送到岭南,他日圣人开恩,我等再护送他回莱州。”一个二十六七岁,长相颇精明的青壮言道。

    杜构在莱州经营这些年,手底下也有几个得力的,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难啊。”一个年长的官兵听闻了他这一番话,摇头道:“这回这件事,毕竟不同往常,连他们杜家人都不敢开口求情,眼下又能指望谁来?”

    “连那废太子都被流放岭南了。”一个年轻些的官兵压低声音道:“皇帝亲儿子还在那儿受苦呢,那节骨眼上他会肯放别人回来?啧,若是换了我必定是不肯的。”

    那莱州青壮沉默半晌,言道:“你们可听闻过离石罗三郎?”

    杜构这个人从前也是不喜交际逢迎,在长安城并没有什么时分亲近又得力的朋友,洛阳城那边倒是有些老朋友,这几年关系也算不错,只可惜眼下这件事,他们却是使不上力。

    杜家人选择沉默,杜构这回唯一可以期待的,约莫就是他与罗用的那一层关系了,只是听杜郎君所言,他们之间的交情似乎并不很深。

    “怎的,你家郎君还与离石罗三郎有交情?”那离石罗三郎都不简单啊,连皇亲国戚都能撬得动的人。

    “自然。”那莱州青壮言之凿凿:“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家郎君因何那般早便知道要种杜种树,还知晓做鱼罐头?便是那三郎相传!”

    “哎呦……若是那离石罗三郎出面,你家郎君这个事,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河西之地太远,不知他如今听闻了这件事没有。”

    “……”

    那莱州青壮见眼前这几名官兵七嘴八舌的,似是信了他方才所言,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说他也是一个聪明有才干的人,因何要千里迢迢追随杜构去岭南,归根结底,就是这个时代逼着他不得不如此。

    早前他们在运河之上行船,只要一报杜构的名号,黑白两道都能给他们一些脸面,一来是因为杜构手底下这些人的势力,二来就是因为杜构的士族出身。

    这时候杜构被流放岭南,运河上那些大小势力约莫也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将来换了他们莱州百姓自己运货出去,那些人的态度必然就会与原来不同,往后这鱼罐头的买卖,还不知道会怎样。

    这个年代就是这般,只要是士族出身,天生就会被人高看一眼。

    他们这些出身低微之人,若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那就只能追随在士族郎君们身边。

    杜构为人宽厚,亦有才干,虽然与他本家京兆杜氏并不亲近,却与离石罗家走得颇近,那离石罗三郎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之所以誓死追随杜构左右,一方面是因为恩情道义,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希望能给自己挣个前程。

    这些人坐在船舱外吃酒说话,杜构便卧在船舱中小憩,却也没有睡着,船舱外面那些人的对话,一句不落全都进了他的耳朵。

    自从他当年离开西坡村,如今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罗用,也没怎么联系过,现如今又如何敢叫他出手来救,毕竟这可是谋反的案子啊……

    杜构翻了个身,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弟弟杜荷这一次意图谋反,他叔叔杜楚客也没少在这里面搅合,叔侄俩竟还站了两个阵营,最后没一个成事的,一个被斩了,一个被贬为庶民,而他也因此要被流放岭南。

    不知他父亲在天之灵,看到眼下这般情景,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

    再说长安城这边,自从上回那个谋反案之后,□□与魏王党均都失势。

    对于新太子李治,李世民既不希望他势力太大,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形成一个小朝廷,又不希望他势力太弱,将来即位后被那些老臣权臣骑到脖子上。

    于是很自然的,那些中立保守的官员,在这一次洗牌之后得到了皇帝的倚重,其中就包括白家父子。

    这一日,皇帝寻来几位大臣议事,白翁也在其中,说完正事之后,大伙儿有聊了聊地里的红薯,都说那红薯藤长得十分旺盛,秋来必定能有个好收成。

    白翁这时候就对皇帝说道:“那阿普从前被人贩卖到中原,被那罗用所救,后来又拜罗用为师,他二人乃是师徒,圣人可知?”

    “我知。”皇帝看了白翁一眼,不知他后面打算说些什么。

    “早前阿普途经常乐县,罗用便令他带了一封信与我,信中除了询问自家弟妹,还提及蔡国公长子杜构,言他与杜构有些交情……”白翁言道。

    “那又如何?”皇帝不待他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了。

    白翁道:“那杜构早年抗倭时伤了腿,近年便在莱州那边教当地百姓做鱼罐头,造福莱州民众,也算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白翁这些话在情在理,然而皇帝却并不爱听,也不管白翁后面还要说些什么,当即便甩袖子走人。

    他的亲儿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在那岭南多烟瘴之地不知道能够活过几日,现在这些大臣却要他赦免别人的罪,令其免受流放之苦!

    皇帝走了,剩下那些大臣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见皇帝也没有再回来的意思,于是便也都散去了。

    第二日早朝之上,有人便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刚开始的时候主要就是有些人在那里怒斥罗用公私不分,竟然因为私人情谊罔顾法度,云云。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站在罗用这边的人竟然很不少,有人说那棺材板儿出身低微没读过几天书,说一句话漏洞百出,才被你们这些人拣着痛处狠踩,就事论事,那杜构这一次被流放,确实也是比较冤。

    于是双方就这么吵了起来,早前因为那新粮种刚刚其乐融融了没两天,这会儿便又掐起来了。

    这回站罗用这一边的,有从前与杜如晦有交情的,他们这回是想保杜构,也有一些对罗用印象比较好,一直都站罗用这一边的,还有一些人,这回为什么会站在罗用这一边,就连那龙榻之上的皇帝老儿,这时候也有点想不明白了。

    满朝文武吵吵嚷嚷的,这些人大抵是瞅着那谋反案的风波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又有那新粮种的事情,皇帝这时候应该不会再杀人,于是这一个个的,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确实,李世民这时候也没有让半年前的谋反案再扩大影响的打算。不过他也不太想赦免杜构的罪,之前看在杜如晦的面子上,他已经赦免了杜楚客,这回又要赦免杜构,这可是某犯罪,下手若是不够狠,那往后这些权臣重臣家里头那些个小崽子们还不得反了天去。

    关于杜构的事情,朝中这几日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皇帝也不肯表态。

    最后还是新太子李治听说了这件事,在他那皇帝老爹面前为杜构说了几句话,皇帝这才松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