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须尽全力

闲听落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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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护卫就急急进来禀报:来了位中贵人,要见少夫人。

    石阿彩不敢托大,急忙迎出来。

    清风一身寻常内侍打扮,见石阿彩出来,忙拱手笑道:“这位就是石夫人吧,在下是在皇上身边侍候的押班清风。

    “奉皇上口谕,来问一问石夫人,今天可得空儿?若是有空,散朝后皇上有些空闲,想先见一见石夫人和两位杨爷。”

    “是,现在就走吗?”石阿彩被清风这客气无比的一番话,说的惶恐起来。

    “散朝还得一会儿。皇上吩咐在下先过来一趟,和石夫人知会一声,以让石夫人有所准备。

    “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后,有小黄门过来,带石夫人和两位杨爷进宫。”清风忙笑道。

    “是,多谢押班。”石阿彩郑重致谢,随即又问道:“能否请教押班,小妇人和两个弟弟,该作何准备?”

    “就是先见一见夫人和两位杨爷,觐见的事,另有安排。夫人和两位杨爷,随意就好。”清风笑道。

    “是,多谢押班。”石阿彩再次致谢。

    “不敢,石夫人客气了,在下告退。”清风退后一步,转身往外。

    石阿彩急忙跟在后面,将清风送到邸店侧门口,看着清风出侧门就上了车,急忙转回来,急急吩咐请三爷四爷过来。

    石阿彩仔细掂量着清风的态度和那些话,看来,这趟进宫,就算不是悄无人知,也是不宜大张旗鼓,就和杨致安和杨致宁两人,各挑了一身极正式的便装,穿戴整齐,石阿彩让人取出觐见折子,户册税册,以及杨家先祖所受前朝印信等物,包在锦包里,让杨致安捧着,三个人静坐等待。

    没多大会儿,就有小黄门过来,带着石阿彩三人,出了邸店侧门。

    侧门外停着两辆靛蓝素绸围子的大车,石阿彩上了前面一辆,杨致安和杨致宁兄弟两个,上了后面一辆。

    车子不紧不慢。

    石阿彩悄悄将车窗帘子挑起条缝,往外看。

    邸店侧门拐出来,就看到了对面的顺风总号。

    这条街,是最紧挨着皇城的街道,外面时不时能看到散朝的官员,都是骑着马,跟着一个,两个,最多三个随从,挤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如果不是一身朝服,几乎不能分辨官与民。

    石阿彩甚至看到了一位骑在马上咬着只肉饼,吃的津津有味的官员。

    从邸店到东华门很近,车子进了东华门,笔直的东西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就都是官员小吏了。

    车子停在宣祐门外,石阿彩下了车,后面,杨致安和杨致宁已经下了车。

    杨致安抱着那只锦包,几步冲到石阿彩面前,一边跟着小黄门往里走,一边压着声音道:“大嫂!咱们该在东华门外下车!”

    石阿彩脚下一顿,顿时懊恼的握拳捶在额头。

    她太紧张了!

    “车子没停。”杨致宁跟在后面,伸头说了句。

    “一会儿见了皇上,先请罪。”石阿彩再一阵懊恼。

    小黄门目不斜视走在前面,带着三人,径直到了庆宁殿前。

    庆宁殿门口侍立的小黄门看到三人,忙扬声通传了句。

    石阿彩提着颗心,迈过高高的门槛,低眉顺眼,却还是下意识的扫了一圈儿。

    殿内很明亮,殿角有一丛姿态极好的竹子,另一边的花架上,放着盆垂垂累累的吊兰。

    石阿彩扫过一眼,赶紧收摄心神,紧盯着前面小黄门的脚步。

    小黄门的脚停下,往旁边退过去,石阿彩忙站住,跪在地上,杨致安和杨致宁跟在后面,三人一起,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起来,坐吧。”顾瑾看着三人行完了礼,笑道。

    “是。”石阿彩应了一声,却没站起来,再次俯身下去,“臣妇请罪,适才坐车进来,该在东华门外下车,臣妇……”

    “是朕的吩咐,从东华门到宣祐门,人眼过多,起来,坐吧。”顾瑾含笑道。

    “是。”石阿彩暗暗松了口气,站起来,依旧低眉垂眼,坐到离自己最近的锦凳上。

    “一路过来,可还顺当?”顾瑾打量着三人。

    “顺顺当当,谢皇上关切。”石阿彩欠身答话。

    “不必拘谨,刚刚早饭时,宁和和阿暃净跟朕念叨你家阿岩和阿乐。”顾瑾说着,笑起来。

    “是。”石阿彩抬头看了眼顾瑾,微微怔神。

    眼前这位即将一统天下的雄主,玉簪绾头,一件月白素绸长衫,极其年青,极其好看,如果不是一双眼睛幽深明亮,仿佛能看透一切,眼前的人,就是个清秀少年郎。

    “一会儿就要议事,朕就不多客套了。

    “石夫人此次前来,是怎么打算的?”顾瑾直截了当问道。

    “臣妇启程前,家慈交待臣妇:杨家驻守九溪十峒,源自高祖受前朝委任,再至曾祖,之后,天下大乱,直到今日,天下才再次一统,有了共主。

    “家慈和外子命臣妇将高祖所受印信奉缴于陛下。

    “杨家于前朝受命,至今百多年,幸不辱使命,今当缴还使命于陛下。

    “这是杨氏高祖,曾祖,祖父的述职折子,臣妇父亲病亡突然,其折由外子代拟。”

    杨致安站起来,将一直捧着的锦包托起来,清风忙上前接过,放到顾瑾面前的案子上。

    顾瑾从石阿彩看向那只锦包,再看向石阿彩,片刻,微微欠身道:“杨氏一族,忠勇俱全,令人心折。

    “杨氏守护九溪十峒百多年,今又顺天应时,毫无保留,杨氏一族不负君恩,朕必定不负杨氏。”

    顾瑾说着,再次微微欠身,微笑道:“都说杨氏女眷不亚于男儿,果然名不虚传。”

    “陛下夸奖了。”石阿彩忙欠身俯首。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或是有什么话,或是需用什么,到顺风总号找陆贺朋,或是,你和宁和说也行。”顾瑾笑道。

    石阿彩忙站起来,和杨致安杨致宁告退而出。

    顾瑾看着石阿彩三人出了大殿,抬手按在那只锦包上,片刻,解开,拿起最上面的印信,慢慢转着看了一会儿,吩咐道:“请几位相公。”

    伍相等人很快就到了。

    顾瑾示意几人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锦包,缓声说了石阿彩刚才那些话,感慨道:“朕没想到,杨氏竟如此毫无保留。”

    “杨氏名不虚传。”伍相欠了欠身,跟着感慨。

    “做事不动则已,若动,则须尽全力,做人亦是如此。

    “这是先章皇后教导老臣的话,杨氏这番,既归附,就毫无保留,让老臣想起了先章皇后这句教导。”庞枢密欠身道。

    “嗯,杨氏,以及九溪十峒,该如此安排,议议吧。”顾瑾抬手在锦包上按了按,笑道。

    ………………………………

    扬州城。

    李桑柔和孟娘子,以及吴姨娘一起,往大相国寺那片工地去到第三趟,总算找到慧安和圆德大和尚了。

    圆德大和尚黑了不少,看身体气色,倒比李桑柔上次见他时健旺不少。

    慧安变化极大。

    李桑柔找到两人时,慧安正蹲在土灶前,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抓着把稻草往锅灶里填,烧锅烧的熟练之极。

    李桑柔站在慧安旁边,背着手弯着腰,瞪眼看着他烧锅的熟练动作,再从他那双粗糙的手,看到那张黑粗的脸。

    “他很好。”圆德大和尚用长勺推着锅里的菜粥,看了眼大瞪着眼的李桑柔,笑道。

    “他这个样子,回过建乐城吗?”李桑柔直起腰,看着圆德大和尚,问了句。

    “大当家担心什么吗?”慧安抬头看向李桑柔。

    “不是担心,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我能跟你大哥邀个功。”李桑柔看着慧安,认真道。

    “他大哥是谁?”孟娘子扬眉问道。

    “皇上。”李桑柔头也不回的答了句。

    “嗯,谁?”孟娘子一声惊问。

    “你上次到建乐城是什么时候?大哥还好吗?”慧安问了句。

    “一年前了,这仗都打成这样了,你大哥肯定好,世子也好,你们都挺好。”李桑柔找了只小马扎,坐到慧安旁边,再次仔细打量他。

    孟娘子一声惊叫后,立刻推着吴姨娘往后退。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是她俩该旁听的。

    “听说是你在江都城悬赏,杀了张征?”慧安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悬赏过,不过杀了张征的人,不是因为我的悬赏。

    “他杀张征,是因为张征过于暴虐,他是为了救那些即将被张征杀死的人,也是为了救张征。”李桑柔认真而仔细的解释道。

    “这城外的尸骨,到现在都没能收拢完,两年多了。”慧安叹了口气。

    “嗯。”沉默片刻,李桑柔转头看向圆德大和尚,“我来过两趟了,都是说你们化缘去了,是去化修这座大相国寺的钱吗?”

    “修寺的钱,不是大当家一力承担了么?”圆德大和尚一边拿碗盛粥,一边笑道,“我和慧安,是去化收拢尸骨的钱。”

    “我记得你的心愿,是想建一座学堂,弘扬佛法,要不,就建在这里吧,施主我也替你找好了,哪,就是她。“

    李桑柔回头,指了指孟娘子。

    “只是,僧人不事生产,真不宜太多,你这佛法,真要弘扬的满天下都是,下一步,不是成就佛国,而是灭法之灾。

    “佛法是出世法,断情绝欲,放弃一切,这和世俗相背,我也不喜欢。”李桑柔看着圆德大和尚,接着道。

    “大当家是什么意思?”圆德大和尚坐到李桑柔旁边,一边吃粥,一边问道。

    “建座义学吧,收周边穷家子弟识字念书,让你们寺里的僧人教,留一份善念,播一点慧根就够了。

    “真要有西方极乐世界,必定不是人人都是僧尼,应该是人人心怀善念,人人都是真正的人。”李桑柔说着,叹了口气。

    “好。”圆德大和尚一个好字,干脆直接。

    “师父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慧安从盛满菜粥的大碗上抬起头,看了眼李桑柔。

    “慧安说的不错,我是这么打算的,就是这一大笔银子,还没有着落。”圆德大和尚笑道。

    李桑柔眉梢扬起,片刻,指着孟娘子笑道:“我给你指条财路,以后你要做什么,就找这位女施主,她有的是银子。”

    “多谢大当家。”圆德大和尚认真的谢了句。

    “周先生来了,等大和尚吃好饭,咱们四下看看吧,给你的学堂挑块地方。”李桑柔瞥见急急过来的周沈安,和圆德大和尚笑道。

    圆德大和尚顺着李桑柔的目光,眯着眼,仔细看了片刻,笑道:“大当家好眼力,和尚实在看不清。”

    “我也看不清,不过是看着走路的样子,急急慌慌的,应该是他。”李桑柔笑道。

    “受教了。”圆德大和尚冲李桑柔微微欠身。

    “大和尚想得太多。”李桑柔站起来,招手叫远处的孟娘子。

    等圆德大和尚和慧安吃好饭,李桑柔和孟娘子、吴姨娘,以及周沈安一行人,对着小厮扯着的制度图样,在只有一片片地基的大相国寺,一处处看过,又往旁边勘看了修学堂的地方。

    圆德大和尚絮絮叨叨,不停的提要求:既然修了,墙就厚些,冬暖夏凉,得有间大些的厨房,至少能支上三四十眼灶,备着孩子们生火做饭,他们得学会过日子,不能上了学就饭来张口,这不行,不过识几个字,可没几个能科举入仕的……

    慧安全神贯注的听着圆德大和尚的絮叨,仿佛圆德大和尚每一句话都是真经。

    孟娘子却听的直翻白眼,哪怕他是慧安的师父,慧安是皇上的亲弟弟,也忍不住了,带着一脸干笑道:“大和尚想得可真周到,是真慈悲。

    “不过,咱们今天不过看个大概,看看这片儿地方行不行,至于细处,以后修的时候,大和尚只管和周先生说就是了。

    “我只出银子,就不多管闲事儿了。”

    “孟施主慈悲。”圆德大和尚一脸笑,合掌欠身。

    慧安白了孟娘子一眼。

    “孟娘子说得对,她已经出钱了,不能再让她出力,修建的事儿,就让周先生多多费心吧。”李桑柔伸一根手指,在慧安肩膀上戳了下。

    “你们尽管修,银子上,别跟她客气。”慧安转头瞪向李桑柔时,李桑柔已经转头看向圆德大和尚了。

    “多谢孟施主,多谢李施主。”圆德大和尚一脸笑,谢过孟娘子,再谢李桑柔。

    “好好跟你师父学,你比从前强多了,不过还是差远了。”李桑柔在慧安肩膀上,又戳了一指头。

    这一回慧安没理李桑柔,圆德大和尚欠身笑道:“大当家教训得是。”

    一圈儿看好,周沈安跟在李桑柔后面,再次问她,今天得空吧?明天得空吧?那后天呢?后天一定得见见他,他一堆的事儿!件件要紧!

    辞了圆德大和尚和慧安,打发走周沈安,李桑柔上了孟娘子那条船上,坐在四下敞开的船舱中,接过吴姨娘递上的清茶,抿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

    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一共两位皇子。”孟娘子坐在李桑柔旁边,一声叹息。

    “别管闲事儿。”李桑柔晃着摇椅,堵了句。

    “你要船厂,难道还准备做漕运?”孟娘子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认真问道。

    她要是做了漕运,一手握住天下水道,只怕招忌。

    “你眼里就那几条小江小河?”李桑柔嘿了一声,抬手往前一挥,“要放眼,往前看,往上看,大海,天空。”

    “你要做海外的生意?”孟娘子没理会李桑柔的天空大海,直截了当问道。

    “嗯!南梁治下,两广福建尾大不掉,朝廷政令不能通达。

    “两广和福建那两位土皇帝,老子儿子都还不错,到孙子重孙子,就越来越混帐,二三十年下来,沿海一群一群一窝一窝的,全是海盗。

    “朝廷,我是说大齐的朝廷,一统天下之后,必定要清理沿海匪患,到时候,我打算提前去挑一挑,挑些人品过得去的,收编过来。

    “在家门口抢自家有什么意思!要抢就往外头抢!手笔要大!”李桑柔愉快的嘿了一声。

    孟娘子听的眉梢高扬,片刻,拧头看向吴姨娘,“赶紧让人去黄家,跟黄家老爷说,他那船队,咱们接了,让老伍去!现在就去!”

    “早呢,你急什么!”李桑柔无语的看着孟娘子。

    “早什么早,这已经晚了!你该早说!”孟娘子看着吴姨娘吩咐下去,松了口气,重新靠回椅背。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李桑柔斜瞥着孟娘子。

    “这只手挣进来,这只手散出去,此中自有真乐趣。”孟娘子挥完右手,再挥左手。

    李桑柔哈了一声。

    “问点儿私事儿。”两人对着清澈的河水,沉默片刻,孟娘子微微欠身,看着李桑柔。

    “嗯,问吧。”李桑柔将瓜子壳扔进河里。

    “你打算嫁个什么样的人?你那几个手下,大常,黑马,年纪都不小了吧?”孟娘子问的极其谨慎。

    李桑柔慢慢悠悠嗑完了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我在这个世间,立身之本,就是我手里的剑。

    “这把剑之所以锋利,是因为我和它,都毫无牵绊。

    “至于大常他们,他们觉得该成家了,那就成家,我打心眼里替他们高兴,但成家之后,就不能再跟在我身边了。

    “他们过他们的日子,亲朋好友,妻子父母,养家糊口,从此,我跟他们,就像和你一样,是很好的朋友,可以常见,可以聊天,可以知已,不过,不能再是伙伴。”

    孟娘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这没什么,世间没有两全法。

    “这个世间,有无数美好,可你只能挑一样。把你最喜欢最在意最不能割舍的,握在手里,其余的,看一看,欣赏欣赏就行了。”李桑柔悠悠闲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