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中的决战

马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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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经历一起惊心动魄的夺宝案件。虽然没有电影里那样戏剧性,那样出神入化,但惊险程度仍令我这个涉世未深的小民警心惊肉跳。

    一座有悠久历史的寂静园林,一尊古朴神秘的菩萨塑像。

    几宗扑朔迷离的凶杀案,一个符合凶手特征却又遁于无形的离奇女子。这些古怪,都让我这个秘密任务显得尤为传奇。

    不过一切只要有开始,就有结束。

    这个时刻快要到了。

    21 _

    在古城一隅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厅里,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戴露。那是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秀发齐肩、冰肌如雪、目如双炬。我坐在她对面简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我心想,怪不得李出阳会心猿意马呢,甭管这姑娘做过什么,外表绝对够得上绝代佳人了,如果再能说会道点儿、楚楚可怜点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把持得住的。

    李出阳坐在她身边,冲我笑道:“你不介意我带她一起来吧?”

    我使劲儿摇头:“不介意,不介意……你们……”我的意思是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哦,她不看笔录,她就是不放心我一个人过来。怕你带警察抓我。我还跟她说,我这老同学不会害我。”李出阳向我挤眼睛。

    我也不知他是装糊涂还是没明白,还没想出下一句就被他抢了话:“你笔录全拿来了?没让人发现吧?”

    我说:“笔录原件我看不到,只是在网上邻居里找到了案子的电子版,把笔录拷了下来。”说着,我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戴露朝我笑笑:“真是辛苦你了,那我先走了。”

    这个戴露话不多,但声如铜铃,掷地有声,一举一动十分优雅自然。我抑制着发抖的脸蛋儿也朝她笑了笑,挥手道别。

    戴露走了后,李出阳坐了过来,我一把又把笔记本合上,一脸严肃地问他:“给你看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李出阳愣了两秒,说:“你都猜到了还问我。”

    这是他回答问题的一贯方式。我说:“真是我想的那样?”

    “我有必要骗你吗?咱俩大学同学四年,怎么着也算是知根知底、心有灵犀吧?我骗你也没意义啊,你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戳穿。”李出阳淡淡说道。

    他说的全在理儿上。大学四年,同一间教室、同一间宿舍,我们朝夕相处上千个日夜,潜移默化间早就把彼此吃透了,否则赵书记和谢队也不会派我来监视他。我释然,同时心底一片凄凉。

    “你可真是够敢玩儿的!你不知道你这是犯法吗?”

    “犯法?我犯哪条法了?是辞职犯法,还是到圣奇国际任职犯法?”

    “你明知道戴露有作案嫌疑,还故意包庇她,直到辞职,你不是徇私枉法吗?”我故意激他,看他的反应。

    李出阳却不恼,笑道:“看来你还在误会我。对,当初薛队长确实是让我调查戴露,但是调查归调查,我一直秉公办事,从没掺杂过个人情感。我的辞职和戴露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我总有选择自己未来发展道路的权利吧?我又没卖身给公安局。”

    我说:“那你在调查戴露时,就没发现任何她杀人的蛛丝马迹?你们不是几乎一致认定是戴露作的案吗?”

    李出阳道:“对,所有推断都指向戴露,但是没有证据。我在调查她时,的确也抱着这么一种主观心态去找她的马脚、她的漏洞。今天我也跟你挑明了说,我的确发现了一条古怪的线索,也正是这条线索的出现,让我一下子排除了戴露作案的可能性。”

    “什么线索?”

    依李出阳所说,他当时在办案过程中,先取得了戴露的信任,然后凭借戴露深入到戴家。他在假意和戴露谈恋爱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戴露房里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戴露3岁时所拍,当时戴霖6岁,王华和戴垚也刚刚30出头。令李出阳感到惊讶的是,照片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小女孩儿,跟戴露容貌极像,身形大小也格外相近。后来他问了戴露才知道,那是她的双胞胎姐姐戴雯。早在20年前就溺水死了。

    后来李出阳进一步得知了戴雯的死亡经过。那年戴垚凭着名门望族的家底,挣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总是没有时间陪儿女。王华和他商量,全家一起出海玩儿,结果当天还没出门,戴露就发起了低烧,戴垚也因为要临时见客户,不得不取消行程。而戴霖不依,说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出游,不见到大海不罢休。王华又比较溺爱儿子,便让戴垚去见客户,又把生病的戴露交给保姆照顾,自己带着戴霖和戴雯去了海边。结果他们那天乘的船发生了事故,刚进海没多久就被浪头打翻了,王华只救到了儿子,却连戴雯的尸体都没找到。

    李出阳讲到这里就不言语了,我莫名其妙:“这就是你找到的线索?这和戴露有什么关系啊?”

    李出阳说:“当然有关系。你知道吗,戴雯死后,王华把对戴雯的愧疚全转移到了戴露身上,一直视她为掌上明珠,所以两人感情非常深厚。而戴露和戴霖从小一起长大,兄妹之情肯定也是有的。所以从动机上来讲,戴露是不可能恨她的两个至亲的。案发当天戴露虽然一直在家,但是从没出过家门。而晚上门卫却看见戴露一脸古怪地从大门外进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晚上回到戴家的那个人,有可能不是戴露!”

    他说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意思是说,戴雯没死,回来报仇来了?”

    李出阳斩钉截铁:“对。当晚戴家院子里的监控录像我看过,那个人虽然疑似戴露,但却扎了马尾辫。戴露从没有扎马尾辫的习惯,而且从那人的走路姿势来看,也和戴露大相径庭。你说这能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凶手另有其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大难不死、被人救活,直至活到现在的戴雯!”

    这也太离奇、太狗血了,听着像说书。李出阳又说:“所以我叫你把笔录偷出来,也就是想看看那两个证人是怎么说的,包括证人看没看见戴露出过门、看没看到凶手的具体模样、能不能确定是戴露等等。我想,即使是双胞胎姐妹,还是能被熟人分出异同来的吧。”

    “戴垚知道这件事儿吗?”

    “他当然知道。我和他分析过,他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你为什么不跟队里汇报这个情况?”

    “你是领导你信吗?何况他们一直认为我和戴露有私情,巴不得能找到我为戴露开脱的把柄呢。”李出阳对答如流。

    我愣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李出阳讲的这些,虽然逻辑上都可能成立,但是未免太戏剧化了。试想一下,20年前一个大难不死的小女孩儿,被人养大后,不仅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了解了自己之所以沦落至此的前因后果。多年来她苟活于世,难以原谅忽视自己的母亲,也十分嫉恨自己的哥哥。于是在她成人后,终于按捺不住,设计了一套复仇计划,利用自己和戴露外貌相同的条件,潜入戴家,杀掉母亲和戴霖,然后嫁祸给亲妹妹戴露。这样,当初抛弃她的母亲和这些年享受着富足生活、父母疼爱的哥哥妹妹就都被她一起除掉了。

    然后李出阳还掏出手机,让我看了那张戴雯还活着时戴家照的全家福。上面果然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尽管我分不出哪个是戴露哪个是戴雯,但目测那照片倒不存在作假的痕迹。

    “这下你都信了吧,你可以去内网上查查,戴垚户口下只有戴露一个女儿,戴雯早在20年前就销户了。”

    我说:“那你查了这么久,找到戴雯存在的蛛丝马迹了吗?这么一个大活人潜伏在戴家周围,就算和戴露一模一样,总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吧?”

    李出阳笑笑,顺势打开了我的电脑:“这就要看看你给我带来的笔录了啊。”

    他看了我做的那两份假笔录,很快看出了问题,说:“你确定这两份电子版就是最后附卷的笔录?”

    我说:“你在刑侦支队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存电子版的习惯。何况现在倡导无纸化办公,很多笔录都是电脑上做完了打出来的,然后存在网上邻居里。”

    他说:“可是不太对啊。这上面既没有询问人也没有记录人,连被询问人的签名都没有,怎么能证明就是附卷呢?而且笔录内容你看了没,基本上什么情况都没问出来,这也不符合薛队长和宋琦他们的办案风格啊。我记得我在三队时,如果是碰上这种什么都‘看不清’‘记不得’的证人,那他们宁可不做这堂笔录,反正放到检察院那里也起不到证据的作用。”

    我一时哑然。好在李出阳很快分析出一种情况:“电子版太不靠谱儿,有可能他们根本没用这两份笔录附卷。你再想办法去档案室或者内勤找找这套卷。”这李出阳倒真不见外,上来就布给我这么艰巨的一个“大活儿”,要不是我受命于赵书记他们,估计还真就被他搞歇菜了。

    我表面上答应了李出阳,然后又推说自己有事儿,要先行一步。李出阳说自己正好也要在这里等人谈事儿,就没再留我。我出了咖啡馆,刚欲去公交车站乘车回家,眼角余光看见不远处一辆丰田里有人在注视着我。八成是戴垚派来监视我的,我犹豫了一下,打了辆车回了单位。

    22 _

    然后我才发现幸亏回来了,否则还要被王姐电话召回。听他们说是明天有个勤务,要我们三队跟一队去防控。我问王姐是哪儿的勤务,王姐告诉我是怅独园的佛教研究院有个法会活动,据说广请宾客,还有体验禅修、大师诵经、放生仪式什么的,颇有声势。我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怅独园,敏感地带!怪不得要刑侦支队派两个尖兵团过去呢。

    勤务部署会上谢队着重给我们介绍了这次执勤任务。他说这次怅独园的法会并不在天瀛寺里,而是在寺对面的展览馆前的广场上。那广场大概上千平方米,临时搭建了能够容纳众多信徒和香客的凉棚,展览馆里也新展出了一批天瀛寺珍藏的佛学文物,比如佛经、拓片、香炉等等。这些东西里有一样东西最引人注目,那就是一尊西藏出土的铜雕镀金千手观音像。这尊观音像大约半人高,内部镂空,本身造价并不算高,但因为年代久远且保存完好,放到现在还是具有相当高的收藏价值的。

    说完,谢队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戴家觊觎的天瀛寺里的宝贝,八成就是这尊千手观音铜像!

    说着,谢队开始放上了幻灯片,给我们介绍法会会场的布局和到场的要人。他说这次法会虽只有一天,但展览会持续三天。按理说这种有真家伙的展览应该在正规场馆里举办,至少应该有套正规的防盗系统,但是因为法会选址在怅独园,那么附属的展览只能因地制宜了。怅独园又是老园子,原先的展览馆只展出一些老照片、复制的字画和经文,所以馆里除了寥寥几只摄像头根本没有防盗装置。这让局里犯了难:首先,绝不能掉以轻心。天瀛寺几个月前还发生过盗窃案,被窃物品至今未能确定,现在又有一件真宝贝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定又会把贼引来。可若是派重兵把守恐怕也不妥当,因为毕竟人家这是传教积德的活动,你非搞得戒备森严,不仅香客信徒们不便,高僧大师们也不会自在。于是还是由谢队拍板,定下了便衣防控的方案。

    这座怅独园里除了天瀛寺和展览馆外,还有一座山叫静宁山,山上有座塔式的佛教建筑,叫白玉阁。白玉阁虽不是寺院,但里面供奉了接引佛和其他一些菩萨像,也是成天香雾缭绕,参拜者不在少数。

    上勤当天我才发现,静宁山不知何时已经装上了缆车,游人们在天瀛寺烧完香后,可以再乘缆车迎着旭日、吹着和风到白玉阁参观游览,甚是自在和方便。再看展览馆里已经布好了所有展品,那尊千手观音像被罩上了玻璃罩,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放眼望去,虽说整个展览馆设施老旧、空间狭促,但制服警力加上公园保安,再加上便衣警力,守住这么间展览馆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是戴家人或者李出阳会七十二变,变成苍蝇进来,也只有看没有偷的份儿。人的眼睛永远比电子的靠谱儿,暗处永远比明处保险。我终于知道便衣警察的威力了。

    早上8点,法会正式开始,一些法师开始在广场上诵经念佛,观众人山人海,很多记者也都扛着照相机、摄像机在周边守候。那边还拉来了好几车的鱼,好像准备着下一环节的放生仪式。我和苏玉甫在一边看着,刚开始还饶有兴致,后来看也看不明白、听也听不懂,开始百无聊赖。

    仪式进行到近中午还未结束,并且参观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展览馆里已经摩肩接踵。正当我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忽然听到静宁山上传来“砰”的一声,清脆响亮,有点儿像春节时放的鞭炮,紧接着又是一声!我耳朵里塞的电台耳机忽然大叫起来:“拐洞洞幺,全体速来山下的缆车着陆处!”

    “拐洞洞幺”就是我们三队。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两声应该是枪响。好在那声音并不太大,没有影响到这边的法会,我们一行人迅速地赶到缆车着陆处,谢队和宋琦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们指着不远处空中即将到达的一辆缆车,说:“看见上面坐了个人了吗?一会儿把他控制住!”

    不一会儿那辆缆车缓慢下行,坐在上面的人也在我们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那个人显然已经咽气,半躺在缆车的椅子上,身子软得像摊泥。等把他从车上拖下来时,我才发现这个人正是那天在戴家对我十分嚣张的小顾!

    小顾后背中枪,没流多少血,但似乎已经没了呼吸。谢队让他们赶紧叫了救护车,然后说:“白玉阁的后堂发现一尊小型文殊菩萨泥像失窃,赶紧去看看!”

    怎么又改白玉阁了?难道说戴家费尽心机一直想搞到手的只是一座在后堂当作装饰之用的菩萨像?

    “怎么上去?”我看着缆车,又指指那曲曲折折的山路,“反正肯定是坐缆车快些。”

    “你缺心眼儿啊?没看见这人怎么死的?”宋琦来不及说完,已经一溜烟朝山下跑去。我一拍脑门儿:差点儿成了作死的节奏了!

    我和宋琦跑在一行人的最前面。静宁山在清代只是一座小土坡,后来建造怅独园时挖湖造寺,愣是用废土堆起来一座人造山。这山虽然小,但道路崎岖,草木密集,一旦钻进去视野就会缩得极小。我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这时只听耳机里又传来谢队的命令:“宋琦、小圣,往缆车的第九根第十根缆柱之间看一眼!”

    我抬眼一看,马上转了向:四周是一片葱郁的树木,只依稀在斑驳的枝丫间看到条若隐若现的缆线。宋琦比我先一步反向跑去,我只能跟着他的背影一路蹒跚。我们跑了大概二里地,终于接近了那两条缆柱。此时我已经快瘫在地上,扶着一棵杏树像狗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宋琦满头大汗地左顾右盼,然后朝我大叫:“孙小圣,你快过来!”

    我说:“我实在不行了,我……”我感觉自己心脏都快炸开了,两腿控制不住地发抖,浑身跟涂了辣椒水一样又烫又湿。真有种当年学校里拼死考体能时的绝望。

    “这儿有一个人!快点儿过来!”

    我朝他指的地方一看,果然好像有个人趴在不远的地方。我也顾不上歇着了,和宋琦噌噌噌地跑过去,发现那个人死死地趴在地上,脑袋浸在一片血迹里,好像还缺了一块儿,露出了森森白骨,甚是恐怖。我气还没喘匀,就听宋琦又说:“你看这儿!”

    我到他所在的位置一看,地上还有一堆麻绳。宋琦一拍脑袋:“完了完了,咱们来晚了!”

    我明白了,小顾就是那个盗贼,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他们之所以选择今天行窃,就是因为今天天瀛寺外举行法会,全园的僧人和保安都聚集在那里,白玉阁人迹罕至,正是行窃的最佳时机。他从后堂盗走了那尊文殊菩萨像,装在什么容器里,但又怕很快被人发现,就事先让同伴守在第九根和第十根缆柱之间,然后用绳子把佛像顺下来,争取把佛像运出园的时间。而一定是有什么人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先打死了守在底下准备接佛像的同伙,接到了佛像,又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面的小顾毙掉。这个时候佛像可能在转移出园的途中了!

    所以宋琦说我们来晚了。我劝他:“也不算太晚,那佛像虽说比较小,但如果是泥塑的,至少也得一百来斤,再加上这山路难走,容易迷路,是不会那么轻易被运出去的!”

    “你懂什么,如果他们真想偷,肯定早就踩好点儿了!”宋琦边擦汗边找路,“如果盗贼图快捷的话,他会跑到后山,那里虽然没有出去的路,但没什么人,不易被发现,而且很快就能到公园后门。”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是你你会那么做吗?抱着那么沉的东西,就算不只一个人,恐怕也走不太快吧,走到后山怎么也得晚上了。再说了,公园后门也是门啊,肯定早被咱们封锁了,能让他堂而皇之地把佛像带出去?我猜他肯定是先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然后择日再来取。这样最保险。”

    我们正分析着,宋琦接到薛队电话,跟我说:“佛像被发现了!”

    宋琦说:“有你这模样的立功者?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鞠躬者还差不多!”

    我说:“不会吧,这么快就找到了?能立二等功了!”

    等我们赶到那个山腰时,都傻眼了:那个佛像已经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显然是已经被人摔毁。旁边还扔着一个没了形状的纸箱子,估计是小顾当初装佛像用的。谢队跟局里汇报完,就开始骂我们:“你们两个是怎么干活的,让你们赶紧过去,还是慢到这个份儿上!现在这个佛像碎了,八成是逃跑过程中不小心撞碎或摔碎的。这东西本来就上年头了,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薛队帮我们解围,说:“现在公园四周已经戒严并封锁了,嫌疑人不会轻易逃出去的。”

    谢队冷笑道:“说得轻巧,今天来怅独园的至少几千人,你怎么盘查?再说嫌疑人手上已经没有赃物了,你又有什么证据实施抓捕?等着回去写检查吧!”

    我一肚子委屈,满脸的汗早已风干,像胶水一样贴在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感觉世界都昏暗了。廖洁还在地上扒拉着散落一地的佛像残片,念叨着说:“这东西,真有那么值钱?看着还不如那尊展览的千手观音像呢。”

    苏玉甫说:“这你就不懂了。佛像不能光看做工,还要看出处和年头。懂行人有懂行人的看法,再说了,那尊千手观音像被那么严密地保护着,他们也没法下手啊。”

    我臊眉耷眼地跟他们下了山。此时天瀛寺外的法会早已结束,今天的展览也接近尾声,很多游客从大门鱼贯而出,民警和辅警布在四周严密排查,试图找出盗窃佛像的嫌疑人。和谢队想的一样,有很多群众都抵触这些盘查,直言警察是吃饱了撑的,他们是来上香参拜的又不是来搞恐怖活动的,干吗这么严阵以待。有几个妇女还和民警争执起来,高声嚷嚷着要找领导。薛队带着我们赶紧去劝架,廖洁还装作老百姓说那几个妇女:“警察工作也是为了大家好,放走了坏人等着出去害咱们啊!我就支持警察工作,你们随便查!”说着,她还郑重其事地打开了随身的挎包。

    这边还未平息,我下意识抬眼一看周围,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好像是那天扭送我进戴家的一个人,小顾的手下之一!那人好像也认出了我,趁乱匆匆就往出走。我高声叫道:“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薛队和苏玉甫他们马上应声去追那人,那人一脚跨出大门,直奔车水马龙的大路而去。我刚随着他们追到大门口,正在四处张望之际,看到路边停着的一辆丰田格外眼熟。那车牌号我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大概能认出是那天和李出阳见面时监视我的那辆。虽然小顾的手下并没有跑向那辆车,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跟着追过去。我用电台叫了宋琦,让他过来一趟。

    宋琦很快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那辆丰田有问题,咱们过去看一眼?”

    “怎么看出它有问题的?”

    我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却见那车里的反光镜已经映出半张人脸。一定是车里的人发现我了,我来不及跟宋琦细说,问他:“你开了辆车来是吧?车钥匙还在身上吗?”

    等我们上了警车之后,那丰田已经发动离开,上了大路。宋琦风驰电掣地追去,我想着怎么向薛队汇报,然后吓一跳:“你追那么紧干什么?会被发现的!”

    “已经被发现了,你请求支援吧,如果你确定那车有问题的话。事先声明,要是那车里是无辜群众的话,你负责跟人家和队里解释啊。”

    “能是无辜群众吗?无辜群众见了警车跑这么快!”

    “以为咱是交警呗,他早超速了!”

    我想了半天,给谢队发了条短信汇报情况。刚发完,薛队电话就追了过来:“刚才准备开溜的那个人我们抓到了,你们两个去哪儿了?什么情况?”

    我还来不及编理由,宋琦的一个急刹车就顶得我往前一倾,手机直接摔到了座椅缝里。我揉着脑门儿说:“你没事儿吧大哥,稳健点儿行吗?”

    宋琦说:“前面这车要疯。再往前就进村了,怎么着,跟薛队请示叫支援?”

    我看再往前就是古城郊区的村落了,路况和地形我们都不熟悉,万一他们在那儿有据点、有同伙我们就危险了,于是还是用电台跟薛队叫了支援。刚跟他说完大概位置,宋琦说:“那车在村口停下来了。”

    我说:“你带枪了吗?”

    “没有。你什么时候见过上勤带枪?”

    我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轰隆”一声,脸上被溅了什么东西,火辣辣的。睁开眼睛一看,汽车的前风挡已经花了一大半,碎玻璃跟蜘蛛网似的把我们的视野分裂成了无数片。我缓过神儿来一看,应该是子弹透过玻璃,把座椅射爆了。宋琦一边狠狠地倒车一边骂着:“×,他们开枪了,他们有枪!”

    宋琦一边倒车,我一边抓着车门上的把手大叫。当警察好几年,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碰撞性的抓捕。我连兴奋都顾不上了,胸口怦怦直跳,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坐稳了!”宋琦话音未落,就又听见砰的一声,我感到座椅直震屁股。“完了,估计是他们打中轮胎了!”

    宋琦七扭八歪地掉过头往另一条小路上开着,不一会儿我这侧就慢慢陷了下去,估计是轮胎漏气、胎压不均。又往前开了几百米,后面没了动静,车子也歪到了最大限度,举步维艰。宋琦来了一个紧急刹车,推了我一把:“赶紧下来吧,开不了了!”

    我们两个赶紧跳下车,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村子里。大下午的,村里好像没什么人,偶尔经过几个遛弯儿的村民都傻傻地看着我们。我回头看见那丰田已经追过来了,赶紧拽上宋琦往一个小胡同跑去。

    枪声没再响,估计是那些人怕引起村里人恐慌,把事情闹大。但对方人多,至少有三个人,六条腿追我们四条腿,很快近在咫尺。于是我和宋琦兵分两路,他七拐八绕地朝大路跑去,我则继续晕头转向地钻小胡同。当下宁可自己迷路也要把他们甩丢。

    追我的人就剩一个了,我却跑得早已虚脱。刚才在山上本就累得只剩半条命了,现在这么超负荷运动,腿已经软得没了关节。但最终令我倒下的还不是精疲力竭,而是我被绊倒在了一个拐弯处的土坑里。那个地方不知是谁家废弃的菜窖,填了一半,磕得我鼻子登时就出了血。

    我正擦血之际,发现四周竟没了动静。八成是那个人已经打道回府了。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逃避抓捕,现在占了上风,哪还能反过来追着警察满街跑?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把鼻血抹了一胳膊。

    我还没爬起来,就感到后脑勺被什么硬物顶上了。扭头一看,竟然是刚才追我的那个人正拿枪指着我。我浑身一震,来不及细想,马上冲口而出:“警察!你别乱来!”

    那个人大约30岁上下,短发小眼,脸背着阳光显得格外阴暗。他冷笑道:“警察连枪都没有?我们可真是高估你们了!”

    听那个人的口音,有点儿浙江味,又有点儿福建一带的感觉。我想到了,他们一定是唐庆龙那伙人!我马上道:“我们的人马上过来了,你要是乱来可别后悔!”

    说完,我先后悔了,这不是激将法吗,刺激这个人赶快将我干掉然后逃之夭夭。我真是在恐惧面前胡言乱语了!

    那个人便道:“好的,你别急,我这就送你上西天。”

    这话我还没听明白,身子就又软了一分。许是神经比大脑反应还快,知道我要命丧于此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大张着说不出话,真有点儿等死的感觉了。忽然那人砰地倒下了,栽到我身边,手枪掉出老远。

    他身后一个人影显现出来,是李出阳!

    我喊道:“你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李出阳把手里的砖头扔掉,边跑过去捡枪边答:“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来的,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哎哟,我的电话还在车座子底下呢!”

    “宋琦呢?”

    “不知道啊,往那边跑了。”我本想给他指指,但胳膊实在抬不起来了。

    “这家伙是谁啊?是不是唐庆龙一伙儿的?”我问李出阳。

    “对,他叫子筑,是唐庆龙的司机。”李出阳检查着那把枪。

    子筑并没有晕倒,只不过后脑勺出了血,挣扎着要起来。李出阳拿枪指着他:“你别动!东西在哪儿?”

    子筑喘着粗气道:“在……在龙哥身上。”

    李出阳不知从哪儿找出一股绳子,扔给我:“把他的双手背着绑好!”

    我刚把子筑绑上,忽然听见大路上传来一声声警笛。我知道是谢队他们带着人过来了,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激动的是终于有救了,紧张的是李出阳会不会把我当成人质。我见李出阳攥着抢,手势娴熟、姿势正统,忽然想起了,他当初在学校可是我们这届的打靶冠军呢!

    想起学校、想起曾经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我百感交集,佝偻着站起来:“出阳,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谢队他们来了。”

    李出阳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笑着说:“能怎么办?你在我手里,他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你这叫什么话?你想怎么样?”

    他看着我说:“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他们派你来查我,没跟你说应该把我怎么办?”

    我说:“对,我是来查你的。原先我以为你是被冤枉的,我还替你抱屈,没想到你真跟戴家人混到一起去了!”

    李出阳冷笑道:“所以你想说你光明磊落,你正派伟大?是你把咱们这届的名誉挽回了?格调还真是高!”

    “你……”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听见身后一片响动,扭头一看,正是谢队和薛队带着宋琦等人。宋琦见到李出阳,发出一声惊叫:“你怎么在这儿?”

    李出阳淡淡一笑:“宋哥,别来无恙啊。”

    薛队问谢队这是怎么回事,谢队说:“我也不瞒着了。李出阳是我和局里商量派过去的。先是假辞职,然后打入戴家,借着和戴露接触之际掌握戴家的犯罪意图。但是这时候戴垚对出阳的身份起了疑心,于是我又派孙小圣去监视他,以便消除戴垚的疑心。现在真相大白了,出阳,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李出阳反问:“佛经找到了吗?”

    谢队说:“唐庆龙刚才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两册佛经都在他身上。戴垚那个幸存的手下也被抓住了,已经把戴垚交代了出来。”

    我问:“什么佛经?不是佛像吗?”

    李出阳说:“戴垚和戴鑫这对堂兄弟,一直知道自己祖上在怅独园藏有巨财。但戴鑫只知道个大概,真正知道财宝是什么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的只有戴垚。于是戴鑫心里着急,便和唐庆龙混在一起,想着在戴垚下手之前把东西抢到手,于是贸然派手下苏航去天瀛寺偷,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还被唐庆龙灭口。后来唐庆龙想着戴鑫不靠谱儿,想跟戴垚合作,又怕被戴鑫告发,便设计收买了戴鑫的私人医生杨子汉,让他在药物上动手脚,把戴鑫杀死了。与此同时呢,戴垚也在想办法除掉戴鑫,让自己下属公司的健身中心的经理李国新在他的跑步机上做手脚,但还没来得及得手,杨子汉就先把戴鑫干掉了。这时候唐庆龙想和戴垚合作,戴垚却不感冒。唐庆龙不敢对戴垚下手,想着先暗中监视戴垚,待他把东西盗出后再半路劫走。”

    “这件东西就是几本佛经?”我问。

    “对,就是几本佛经,但这不是一般的经书,而是玄奘弟子窥基大师亲笔撰写的著作《般若心经幽赞》。这两本书在世上还没有真本,所以是无价之宝,一直被塑在白玉阁后堂的文殊菩萨泥像里面。”

    我说:“我明白了,所以在山上,唐庆龙他们根本不是不小心摔破了泥像,而是一直就知道里面有东西,所以直接将佛像打破,拿出里面的东西,便于携带逃跑!”

    李出阳说:“对。这些我之前也不知道。尽管我知道小顾他们会趁着怅独园举办法会,人多眼杂,白玉阁被疏于防范的时候偷东西,但也不知道具体的行动计划。于是我也只能尾随着他们来到缆车下面,准备伺机给你们报信。结果还没来得及呢,小顾和取佛像的人就被子筑枪杀了。于是我只能跟着他们,看着他们打破佛像,取出经书,然后被你们追到了这里。”

    谢队搓着手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们要去戴家,跟那个戴总摊牌了!”

    谢队让宋琦和薛队带着唐庆龙几人先回队里,剩下的人跟他一起长驱直入到了戴家。

    一路上我格外忐忑。戴家近在咫尺,仿佛我们正在逼向一大团秘密。戴家祖上的秘密,戴霖和王华的蹊跷被杀,戴雯的生死未卜,这些秘密,能揭开吗?那将是一个接一个的惊雷!

    我们五六辆警车把戴家包围时,戴家还是一片寂静。市局刑侦总队传来消息说,戴垚和女儿戴露今天都在家。他们已经监视一天了,并没看到戴垚有出逃的迹象。

    谢队说:“戴垚手上肯定有枪,还是等特警到了再进行抓捕吧。他今天肯定是跑不了了。”

    李出阳说:“我看还是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谢队说:“不行,估计戴垚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这么贸然进去太危险了。”

    正在这时,我们听见院内传来一声枪响,然后就是一声尖叫!

    李出阳直接冲了进去:“是戴露!”

    谢队也顾不得里面的人有没有枪了,带头冲进了那幢小楼。就在上次我和戴垚会面的沙发前,我看见戴露半跪在沙发前,沙发里的戴垚半横在沙发上,右手握着一把手枪,搭在沙发坐垫上,太阳穴处一片血肉模糊。尽管相距很远,但我已经依稀闻到了一股煳味。那应该是开枪时枪口喷出的高温气体把皮肤灼烧后散发出的味道。

    尽管戴垚已经没了生命体征,但谢队依旧让人拨打了120,又让人过去查看戴垚的状态。不料这时戴露忽然抓过戴垚手中的抢,直挺挺地对准我们:“你们都让开!都离远点儿,谁也别过来!”

    我们一群人都下意识地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然后谢队瞟了眼李出阳,李出阳缓慢上前,心平气和地说:“戴露,把枪放下,你……”

    “你也别过来!”戴露咬牙切齿,声泪俱下。

    “你要干什么?”

    “你们去抓戴雯!我感觉到了,戴雯现在就在我家周围!我能感觉得到!说不定她现在就在楼上,或者就在车库,她看着我们家的一举一动,你们被她耍得团团转!”

    李出阳缓缓挪步,双臂摊开,好像要把戴露的情绪压下去:“你先把枪放下,有话慢慢说,兴许你爸还有救!”

    “不可能了!”她使劲儿摇头,摇得泪珠直往外溅。“是戴雯她杀了我们全家,害得我爸自杀,然后嫁祸到我头上,让我家破人亡锒铛入狱!你们为什么不去抓她?我能感觉到,她现在就在这幢房子里!她就在这里,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她要看着我被抓走,被逼疯!”

    李出阳扭头看了谢队一眼,意思应该是让他们准备好硬来,也就是上去抢枪,否则再拖下去恐怕不妙。哪料戴露已经接近发狂,看到李出阳神色有变,马上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厉声叫道:“你们要是再不去抓戴雯,我就开枪自杀!反正你们也会把我冤死!”

    我赶忙劝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谁要抓你了?要真想抓你,还容得了你在这儿哭天抹泪?我们当然要找戴雯,但她现在不在这里呀!你先跟我们回队里,还有好些事儿要问你呢!”

    戴露好像完全无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架势,已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李出阳叹了口气,看着戴露说:“你说的对。戴雯确实就在你家,而且就在这幢房子里,而且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把枪放下,我马上就让你见她。”

    “你少唬我!李出阳,你是不是警察的卧底?你接近我根本就是想找我有罪的证据吧?这世上我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她眼泪又哗哗流了下来。“你从没辞过职对不对?也不可能因为相信我而离开警察队伍,对不对?你以前对我说的话,全都是工作需要,对不对?”

    李出阳面目平和,淡淡说道:“对,我确实一直都是警察。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相信你是无辜的。我从没拿你当过嫌疑人,以前跟你说的话,也没有一句是虚情假意的。”

    “你还记得我问你相不相信我杀人,你是怎么说的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李出阳唇齿微动,字字清晰。

    戴露安静了几秒,忽然又叫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戴雯?她恨我们,她害了我们一家!”

    “我不用去找她,她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对,戴雯就在我们中间!”

    (全文完)

    我当警察刚满四年,抓了三年半贼,今天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坐在便衣支队领导的办公室里。那办公室真亮堂,大玻璃大瓷砖,总是阳光普照。我陷在沁凉的皮沙发里,惴惴不安地等着领导发落。

    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什么事惹着他了。我这个人总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从不风平浪静。尤其是昨天,我和同事两人贸然行动,导致两个扒窃嫌疑人逃脱,至今还没有抓到。领导一定是要借这个机会治我,他专治各种不服。

    “我错了,领导,我知道,民警在执法过程中必须二对一,这样既能保证安全,也能控制局面。昨天是我们不好,我们没有履行好职责,导致了这种后果!”我发现人要是不按自己的风格说话,吐字比咽牙还难。就这么两句话,说得我腮帮子直疼。

    “什么?还有这回事!真是蠢材!”

    我一看,完了,自取其辱了。

    “你怎么就不能转转你那脑袋!”

    我被他吼蒙了,赶紧一百八十度地转脖子摇脑袋。他更起急了:“我不是让你转脑袋,是让你把脑袋转起来!唉,不是不是,你都把我气糊涂了……”

    我说:“我也糊涂了。”

    但领导就是领导,变脸堪比翻书。他瞬间就和颜悦色起来:“其实今天我找你来,是有这么回事。从明天起,你要到咱们分局的刑警队上班了。你被他们借调走了!喏,这是文件。”

    “什么?”我蹦过去把文件抢过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因工作需要,孙小圣同志借调我分局刑侦支队,时限待定。”

    后面就是报到日期和需要带的东西什么的。我比刚才还蒙。刑侦支队是我们分局的尖兵团,当初毕业时无数同学神往,但被选拔进去的寥寥无几。那个地方能满足所有公安学子的成就感;建功立业,流芳百世,没谁听见了不流口水的。我能被那儿选中?那不就好比烫山芋变成香饽饽嘛,谁信啊!

    “领导,你可别逗我,今儿又不是4月1日,你要是把我这根儿筋挑起来,我可收不回去。”我把文件扔到沙发上,做出一脸困惑状。

    “嘿!”领导牛眼一瞪,“你小子,我吃顶了跟你逗着玩儿?有那工夫我回家逗逗我们家那两只八哥好不好?逗你你能放什么好屁啊,还不如听几声鸟叫呢!你不好好想着怎么在那儿表现,争取留在那里,反倒来质问我?”

    “所以我才纳闷儿啊!您不想想,我才工作四年,没现职也没功奖,昨天甚至还犯了错误,怎么人家那儿就突然要我了?”

    “这要问你啦。”他点起一根烟,隔着烟雾看我。

    我登时明白了,跟轰苍蝇似的挥挥手:“我可没有亲戚朋友在那儿啊。有这条件我也是不会去的。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抓贼还抓不利落呢,要是干刑警搞案子,局长说不定都会被我拉下马!”

    “行了,你下午就给我老老实实报到去!成天就知道练贫!”

    弄得跟真事儿似的。我一边撇嘴一边出来,按照文件上的联系方式给刑警队打了电话。联系人叫赵青宇,听声音够当我叔叔的了。他却说他不是刑警队的,是纪委的,然后问了我一些简单的情况,约我到分局见面。挂了电话我还仔细翻了翻文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刑侦支队”,怎么又冒出个纪委领导?看来神秘单位果然都是野路子。

    下午我按时到了分局,找到了赵青宇。他大概40岁出头,方头大耳,俩眼贼亮,一看就是老谋深算的主儿。他让我管他叫赵书记,估计在纪委也算个中层。他还给我介绍了一个人,那人我认识,是我们分局刑侦支队的谢峰谢支队长。谢队长一见我就笑了:“孙小圣,还真是你!我就说嘛,不会错。咱一年到头虽见不着几回,但每次开会都能听你们队长提起你!”

    八成都不是什么好话。我讪笑着,心里有成千上万个诅咒。

    他们找了间屋子,进去坐下就开始聊天、抽烟。最开始好像是一些业务方面的话题,然后是几个所谓可圈可点的案子,我也听不懂,就坐在一旁犯愣。神游了半天,再听,发现他们竟然拉起家常来了。什么房子装修的事儿、孩子上学的事儿,简直不亦乐乎了。他们好像故意拣了我听不懂的话题在聊。

    我看着墙上的钟,说:“开饭了!”

    “哎哟!”谢队率先站起来,“老赵中午就在我们这儿吃吧。”

    “不了不了。”赵青宇也站起来,指着我冲谢队说,“那小圣同志就交给你啦。有什么事儿,你随时给我打电话!”说着又扭脸看我,“你可一定要守规矩。好好听谢队的话,我会不定期与你联系的。”

    他就要走,我追着屁股出去:“赵书记,你这就走了?你还没说为啥要把我调过来呢!”

    赵青宇脚步没停,扭脸冲我笑笑,又冲我后面的谢队做了一个手势,我就一把被谢队长拎回了屋子里。

    “你在楼道里大呼小叫什么?”他挤眉弄眼地看我,跟刚才俨然两副嘴脸。

    “我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当然要问了!”

    “怎么没明白?你在我这里工作,也要受赵书记的领导。同时你依旧是便衣支队的人,因为你的人事关系还在那里。你要是跟以前似的吊儿郎当,我就给你踹回去,让你继续去抓贼!”说完,他拿手指头点了点我的脑门儿。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这是什么阴谋?总得跟我讲清楚啊!不讲出来,我怎么完成任务?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完成?搞得这么神秘,不会是让我当卧底去勾引哪个失足犯罪的富婆吧?”

    谢队一口水喷出来:“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自己!你不是问任务吗?现阶段你的任务就是:赶紧融入刑警队这个集体来,全面接触业务,熟悉一切侦查办案流程。等到水到渠成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你的任务!我把你安排在三队,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想了想:“以前有一个同学。不过前一阵听说他走了。”

    谢队顿了两秒,扔下水杯:“行,我知道。下午我带你过去认门儿。现在,吃饭!”

    我想了,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不管怎么说,刑警队也比便衣队强。和平年代,没有什么比当刑警抓坏蛋更正能量的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光辉了起来。在刑侦支队三中队的这段时间,我不仅开了眼界,也长了智慧;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我们一起和坏蛋斡旋战斗、苦中作乐的这些过程中,我也看到了人间冷暖、旦夕祸福。大家都讲“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生在世,有什么能比安然终老更珍贵的?作为警察,这已是必备的感悟了。所以我愿意把我经历的一些案件讲给大家听,把我们的激动、恐惧、振奋、无助和经验与你们分享。

    但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我跨入刑侦三队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无路可退地上了赵书记和谢队的“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