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花朝月夕 四

王家小饭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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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这么点吹冷风,该着凉了。”

    朦胧一片月色如纱,清冷的笼罩着身后之人。

    将妄默默把骰子收了起来,定了定神道,”你怎么醒了?“

    蒋谦没说话。

    这些年风餐露宿在外游荡,他早就习惯了浅眠,本来是懒得管他的,见他一直不回,到底是没忍住。

    将妄轻笑,伸手按住他脑袋揉了一把,“是不是没我睡不着?”

    蒋谦白他一眼,“那你继续发呆,我回去睡了。”

    话刚说完,他就被打横抱离了地面。

    “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将妄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回房间,一脚踹开门把怀里的人扔在床上,挥手扬起疾风带上屋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翻身将蒋谦压在身下,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扯开衣带,半眯着眼栖身吻下。

    一夜痴缠,隔日醒来时又是日上三杆。

    他们并没有去再听一次戏,却也听说了那个戏子的确了得。

    生得一副好面孔,老天又赐了一把好嗓子,便能引得众人争相追捧,该去捧场的人依旧去捧了场。

    马车倾轧过秋风扫落的枯叶,蒋谦看着窗外出神,轻声道,“总觉得不会这么轻易被放过。”

    将妄却无所谓,“你不要怕,我在。”

    自南中出发到蒋谦家,足足花了两个月。

    而这两个月的路,蒋谦走了将近四年。

    长街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青砖青瓦房高低不齐,石板路斑驳破旧,描绘着它曾经历过的风霜岁月,淡泊而沧桑。

    扎着冲天小辫的孩子忽然从小巷窜出,一头撞上拉着板车的老大爷,又嬉笑着和追上来的孩子一起溜掉。

    日薄西山,落了一地金黄。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年少时光,也是这般无忧无虑,欢声笑语。

    天涯倦客,却是近乡情更怯。

    街尾的百草堂牌匾高悬,门两侧的廊柱上纵挂着楹联——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蒋谦行至门口时,正好有人拎着小纸包出来,看见他微微一愣,连忙又低下头匆匆离去。

    门前盘踞了百年的老树在秋风中泛了枯黄,微风一过,落叶纷纷。

    百草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整整两面墙的黑漆药柜,小格子前清楚的标着药材名称。

    柜台后的人脸颊瘦削,两鬓斑白,正探着头眯着眼聚起眸光,吃力的瞧他面前的小秤砣,时不时从手旁的小碟子里捻起一撮药叶添上去。

    蒋谦呆呆的站了许久,才开口唤出了那一声,“爹。”

    蒋铭瑞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然眼皮微垂,干瘪的嘴唇轻颤着一张一合,“谦儿?”

    没等蒋谦答话,已是一把老泪纵横。

    蒋谦愣在原地,杵成了根木头桩子,也不知道上去扶他,老头子就那样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蒋铭瑞拽着他左右的看来回的看,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忽然发现儿子的个头已经长的太高了,自己又佝偻了腰,得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他刚叹了口气,就见蒋谦提起衣摆跪在了他面前,泪水啪嗒啪嗒的掉落在地。

    蒋铭瑞想扶他,他却只是低着头不肯起来。

    被忘在了门口的几个人看着这一幕,都低低的叹了口气。

    陆杨成一马当先冲上前来,冲蒋铭瑞灿烂一笑,“伯父好。”又伸手生拉硬拽的把蒋谦拖了起来,低声道,“你说你一回来就哭咧咧的,伯父看了多难受。”

    蒋铭瑞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有些抱歉,“一时有些激动,怠慢了你们...”

    陆杨成连忙道,“伯父哪的话,是我们跟蒋谦上这来蹭吃蹭喝了,该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还打扰你们父子闲话,惭愧惭愧......喂,蒋谦,你说句话。”

    蒋谦眼眶通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的将妄心里直抽抽,又不好意思当着老丈人的面扑过来搂他,急的直搓手。

    好半晌蒋谦才缓过来,“爹,这是陆杨成,这是梦鳞,这个...这个是将妄,他后面那个叫萧淳,他们...可能会赖这一阵子。”

    萧淳,“蒋伯父好~”

    梦鳞也甜甜一笑,“伯父好。”

    将妄,“伯...伯父就伯父吧...伯父好!”

    蒋铭瑞笑眯眯的向众人一一点头,“瞧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是赖了,你们呀,不嫌弃便住下,随便住多久。”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向蒋谦,“回来了...还要走吗?”

    将妄狗腿子一般上前一步搀住蒋铭瑞,“不走了不走了,蒋谦他以后不出门了。”

    蒋铭瑞诧异道,“那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

    蒋谦看看将妄,将妄看看蒋谦,梦鳞陆杨成萧淳一齐看向他俩,心里都直咂舌。

    蒋谦瞄了将妄一眼,一狠心,“找到了。”

    蒋铭瑞活了这么多年,每天在药铺形形色/色的见过很多人,打眼瞧他俩对视的眼神就明白了三分,沉默了一会,像泄气一般摇了摇头,“你觉得开心就好...快去瞧瞧你娘,她天天都在盼你回来。”

    蒋谦点点头,蒋铭瑞提前关了铺子打烊,领着众人进了后院,一一安顿。

    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拖家带口的一帮人,亏得蒋家虽不算富有也算的上中等人家,不然这院子都塞不下。

    将妄心有不甘的住在了蒋谦隔壁,琢磨着入夜就溜到他屋里去。

    蒋谦直奔北房,推开门就见母亲坐在桌前做衣裳,念叨着儿子回来就能穿了。

    刚缓和的情绪又喷薄而出,蒋谦上前一步搂住那瘦小的女人哭着道,“是谦儿不孝,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胡闹了。”

    父母居然已经这样老了,自己居然狠心丢他们在愧疚中过了四年,若他再任性一些…会不会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这一刻才真的知道了怕。

    将妄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望着澄净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淳出奇的没拿他那把公子哥儿专用纸扇,掀起衣摆和他并排而坐。

    “师父啊...“

    “恩?”

    “他万一真的想起来...”

    “想起来我就跟他认错呗。“

    “......”萧淳惊悚的看向他。

    “ 这两百年,每一天我都在反省了,到底还是...无可挽回。”

    萧淳听得云里雾里,“不至于吧,到时候道个歉求个饶,我看你现在无赖耍的也炉火纯青了...“

    将妄淡淡一笑,没再说话,侧过头,轮廓淹没在黑暗中,掩住了眸中近乎绝望的悲伤。

    “你不打算回去了?”

    “在哪不都一样。”将妄托着腮,食指轻轻点着太阳穴,“这么多年,你自己也都挺好的,你回去吧。”

    “你到是会撂挑子!”

    “你怎么跟师父说话的!”

    日子似水流过,江南小桥流水,花朝月夕。

    将妄拉着陆杨成在后院开出一小块地,成天埋头研究种菜,死都想不明白他种的菜怎么就活不了,崩溃完之后又继续他满腔的热情再接再厉。

    萧淳不情不愿的被撵回了千秋鬼域,梦鳞天天吃饱了就在大门口晒太阳,惹了一群小姑娘嬉笑着偷看他。

    蒋谦在铺子里俨然成了主心骨,蒋父上了年纪,凡事都有些力不从心。

    换季的时候易得风寒,每天小铺子都会涌来一堆病患,累的蒋谦大气都喘不匀,好在还有陆杨成能帮上点忙——将三少爷也帮过那么一天,只是帮的账目乱成一团而已。

    每当闲下来的时候蒋谦都会琢磨,将妄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这个鬼王实在是...行为过于清奇。

    蒋父说什么他都毫无原则的对对对,还帮腔数落蒋谦。

    蒋父长年伏案,腰不好,经常够不着东西,他就一拍手上的泥抢着去帮忙。

    比亲儿子还亲儿子。

    蒋谦翻了个朝天白眼,“将二狗子。”

    乡里乡亲看见他,起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能跟他少说些话就少说些,路上遇见,也只是头一低假装没看见。

    蒋谦却根本无意计较,依旧和善的对待每个人,慢慢的才开始有人试探着和他搭讪。

    除夕夜,陆杨成扛着梦鳞在贴春联,将妄点了挂炮仗扔出门去后赶紧躲在蒋谦身后,收到一记鄙夷的白眼。

    蒋母端了满满一桌子菜,招呼着众人来吃年夜饭。

    “这些年都只有我们老两口独自在家过年,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好过的...现在好了,这样热闹,你们快多吃点,吃完饭伯母给大红包。”

    她见将妄挑食,挑挑拣拣吃的很少,担忧道,“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怎么吃这么点?”

    将妄面不改色,“谦儿嫌我吃得多又不干活,不让。”

    蒋谦铁青着脸,在桌下狠狠的给了他一脚。

    因为梦鳞,蒋家基本顿顿都有鱼,蒋母向来稀罕他,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瞧这孩子,长的跟只小猫似的,爱吃的东西也跟小猫似的。”

    陆杨成扑哧一下喷了饭,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蒋家的小院里挂起了许多大红灯笼,一屋子人聚在桌前等着辞旧迎新,闹哄哄的其乐融融。

    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新岁已来,家家燃了爆竹驱鬼辟邪,可是最大的邪魔歪道正坐在家中身旁,蒋谦侧头去看将妄,见他正低着头摆弄杯盏,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求岁岁年年如今日,圆满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