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灵魂陷落

李沫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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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田损失礼钱又“失身”,最后师哥还从他视野中玩消失,他觉得这世界简直比天黑还黑。

    谁也预料不到,更为残酷的一幕在等待着老田。

    某天下班,老田接儿子回家,听见卧室传出男女媾和的激烈销魂音。他以为老婆在看“五花肉大片”,心想老婆平时没这爱好啊,平时卧房运动加点花絮老婆都白眼鄙视,怎么会独自静看他人翻云覆雨。他在门外静静听,一种不详的预感直刺心头——声音明明就是自己老婆发出的。

    惶恐中,老田没敢直奔卧室。卧室和客厅中间有个小窗户,窗户有道窗帘,因布料低劣,窗帘角已打卷,窗边露着个三角形缺口。

    老田透过缺口往里面查看。

    什么!也许眼花了,擦擦再看,顿时两眼一黑,再擦擦,眼睛都擦出血沫子了——老婆正和一肌肉男赤身裸体在床上激烈翻滚,肌肉男浑身隆起的肌肉疙瘩,在老田眼里像一个个被巨型蚊子叮咬后肿胀的大包。

    如果不疼,一定戳瞎自己眼睛。

    因为画面太妖艳——肌肉男用他那硕大的二头肌把一张床变成风雨飘摇的海洋,老田老婆如同行驶在汪洋中的一艘小帆船,在海洋之巅挣扎飞舞,试图驾驭海洋,却被巨浪摇晃,疯狂颤动。

    就在老田被热血砸成脑震荡,茫然无措时,肌肉男屁股一撅,一个平板支撑在老田老婆身上雄劲有力的匍匐前进,老田看到自己老婆淹没在北极熊巨臀下,若隐若现,熟悉的胸前雪峰在肌肉男的驾驭下,像上了发条的馒头,前后左右欢快的跳跃。

    老婆大张着嘴,有节奏的喘息嘶喊,两只手不停拍打趴在她身上的肌肉男屁股,仿佛有一匹战马奔驰在自己身上。男人得到鼓励,仰头发出雄狮求偶中的阵阵低吼,年老的床在猛烈撞击墙壁过程中“吱吱”作响。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水津津的声音,像铅一样灌进老田大脑,整个灵魂都已坍塌。

    原来,眼前的苟且,真的残忍,让人无心再看诗和远方,因为经历苟且之后,再看世界,会比苟且还狗血。

    这一幕晴天霹雳,击垮老田对生活最后的希望。当时他还有些理智,看到十岁的儿子和他一样困惑,赶紧捂住儿子眼睛,一行老泪打湿嘴角,很咸。

    随后,他觉得此时有必要愤怒,这是所有抓奸时不可少的标准流程,于是老田有生以来第一次大打出手,他生性懦弱,冲进卧室只打自己老婆,对奸夫视若无睹。

    在老田殴打老婆时,奸夫已在屋子里里外徘徊侦察过好几次地形,只不过怕老田会打死他老婆,事情闹大,就站在角落冷眼旁观,准备随时出手制止一场杀妻案。老田从小没打过架,不太会打人,所谓大打出手也只是用巴掌在老婆后背上左一下,右一下。

    奸夫看到老田像打蚊子一样抽打老婆,就放下心来,这才抱着衣服从厨房跳窗逃跑,起跳前,还恋恋不舍回眸几眼老田媳妇那身白花花。

    在奸夫跑时,老田儿子站在客厅大叫:“爸爸,坏人从厨房跑了!”

    对儿子的提醒老田不为所动,继续对老婆“暴打”。

    等老田回过神来,追到厨房想看一下“奸夫”模样时,肌肉男早已逃之夭夭。老田还向窗外瞅了一眼,想着别给人摔死了,自己这辈子遇到从楼上摔死的人太多了。

    其实他们家住一楼。

    老田回来继续打老婆,不久,老婆在这种轻如鸿毛的“左右开弓”中厌烦地推开他,结束老田的“家庭暴力”,从容不迫地提上裤子来到客厅,把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并告诉老田她出轨的原因。

    老田那天陪师哥去洗浴桑拿时,充当草原骑士服侍老田的水蜜甜桃是老田媳妇的牌友,这些高级私人会所女人有些是从职场白领中“跳槽”过去的,和老田媳妇的圈子很熟。

    老田在媳妇的牌友当中是名人,一般人对记者都有种神秘感和崇拜感。老田去牌场给媳妇送过钱,甜桃当然认识他。那天老田酒醉,甜桃带着平时对记者的崇拜,御马狂奔。而醉后的老田,内心慌乱紧张,根本没留意甜桃是谁。

    那之后,老田媳妇到甜桃家打牌,甜桃本来对此事心照不宣的。但老田媳妇牌风不好,打牌过程中因桃子悔牌发起火来,两人起了冲突。

    套用甜桃的话说就是,出来混的,还在乎个什么劲啊。她半是冲动,半是炫耀地说自己把老田给办了。

    一开始,老田媳妇不信,觉得借老田个胆子他也不敢。等甜桃从抽屉里拿出老田遗忘在洗浴城的手表和后面画着一只老虎的内裤时,老田媳妇头很晕。

    “你们家老田真不行,也就两分钟的事。”桃子得意万分,还引起周围人一阵哄笑。

    老田媳妇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吃亏,就勾上公司里对她垂涎已久的肌肉男,于是有了上面一幕。

    老田听完,忽然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他媳妇心里发毛,一巴掌拍过去,打在老田脸上,老田止住笑,愣愣地看着即将分道扬镳的老婆,两眼要冒血。

    他高高扬起胳膊,使出浑身力气又快速落下。老婆看着他像是凶相毕露,有些害怕,想着这一巴掌下来不死也半残,赶紧躲开。

    但老田这一耳光是打在他自己脸上,这一耳光打出了他的心声和半生幽怨,特别响亮,嘴角血流半天也没发觉,只是喃喃地说:“对不起,我错了。”接着又拼命打自己巴掌,下颌咔咔作响,就要掉落,老田边打边“呜呜”哭起来。

    老婆疑惧地看着老田用力自残,慌忙制止。

    这是老田第一次真正打人,打的是自己。几巴掌过后豁然开朗,想也没想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有些女人对老公的不检点行为要么选择宽容,要么分手,要么陷入原谅和谴责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老田老婆选择了赤裸裸的报复。

    其实,如果老田老婆平时能多和他沟通,给些鼓励,出出主意,老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境地。

    别人都是在背后闻听老婆出轨,老田是亲眼看到老婆和别人酣畅淋漓的表演。这种场景在脑海里,随时以动漫形式呈现,无论在发呆、静坐、吃饭、睡梦时,都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如果走不出这个阴影,心魔会凝结成冰,会精神分裂或神智失常。

    老田和老婆离婚后,想努力忘记痛苦,走出阴霾,就积极参加社会活动。

    在一个寺院佛法大会上,因他是小有名气的历史文化学者,有娱乐小报记者采访他,问他对人性丑恶的看法。

    一开始老田什么也不说,但记者连续追问,这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以为记者知道了他那些家庭丑闻,故意刁难。

    老田颤抖着身子,嘴唇哆嗦着大喊:“丑也好,美也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圣人,所谓的圣人都是凡夫俗子!是伪君子!凭什么圣人拈花惹草就叫风流潇洒,普通人就叫变态丑陋!”

    这时,有个法师听不下去,插话说:“居士此言差矣!”

    老田愤怒地打断他:“别跟我讲佛法善缘!你们这些和尚,天天盯着香火,盼望香客满堂,收红包,募善款,比谁都有钱,用最好的手机,玩最贵的电脑。你们的善缘在哪里?我今天就来破你这千古谎言谬论!”

    老田骂完,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消失不见。

    之后,老田精神每况愈下,有传言说他结交了一群毒友,染上吸毒,写的新闻稿错别字百出。领导几次训话,他终于破口大骂,把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全都倾泻到领导身上,让领导特别震惊,几次拨打精神病热线。

    领导毕竟不是吃素的和尚,都是食肉动物,老田语无伦次骂够以后,当即被辞退。

    中年离婚,丢掉工作,老田接近崩溃边缘,决定去北京看看上大学的女儿散心。

    到京后,老田没有急于跟女儿联系,先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住下。跟老婆离婚的事,太过突然,女儿还不知道。老田思前想后地考虑了一整天,想着怎样跟女儿交代。

    晚上,他躺在酒店床上,辗转反侧,孤单难眠。房间电话响了,一个女人问他要不要服务,有大学生美模甚至还有初恋女神。

    老田拿着电话半晌没说话。和甜桃的那次“缠绵”,并因此离婚,他反而释然,反正已单身,心情又不好,身体的慰藉也许能舒缓压力,他半是好奇半是赌气地向对方说找一个吧。

    对方问:“要哪种类型?”

    老田犹豫着说:“大学生!”

    他觉得自己是文人,大学生素质高点,和模特白领没共同语言。

    挂完电话,老田先洗完澡,拔下房卡关上灯,把窗帘拉好,钻进被窝。此时心跳加快,毕竟上次有师哥罩着,这次是单干,很紧张。

    半小时后,女孩来了,进门看到屋里一片漆黑,想开灯,但房卡被老田拔下。

    老田躲在被窝里声音颤抖着说:“不要开灯,我不喜欢太亮。”

    女孩站在门口声音矫饰带着职业腔调问:“你是第一次吧!”

    老田小声说:“算……算是吧!”

    女孩就笑了,嗲声嗲气地说:“不要紧张嘛,听声音岁数也不小了,却像个姑娘!”

    女孩摸黑去洗澡。洗完澡钻进被窝,像条蛇一样滑进老田怀里。老田在紧张中触摸着女孩肌肤,感觉细腻又光滑,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随后两人在床上翻腾起来。

    事毕,老田问女孩:“你真是大学生?”

    女孩趴在床上埋头发短信说:“是啊,我快大二了!”

    老田又问:“为什么做这个?不好好上学。”

    因为有了语言交流,女孩放松下来,恢复常态,用正常的语调说:“现在女学生做这个的很多,再漂亮一点的不是找土豪就是去夜总会,有钱赚,就挣呗。”

    “挣那么多钱干吗?”老田觉得女孩的声音有点熟悉。

    “别人我不知道,我挣钱是为了学生三件套呗。”

    “什么三件套?”老田越听声音越耳熟,很像她女儿最要好的同学加闺蜜小果,老田之前来看女儿时请她俩吃过饭——小果和女儿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口头禅“呗”字很特别。

    “就是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超薄笔记本呗。现在学生都在玩,找到土豪的女孩一般都先让男人买这些。”

    老田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看了女孩一眼,大吃一惊,确定是女儿好友小果,只不过表情显得比平时轻佻妩媚。

    “你……你们同学做这个的多吗?”老田心快要碎掉。

    “很多,我闺蜜——也是我最好的同学今晚和我一起来的,她就在隔壁……”小果打着哈欠说,“我俩还约好看谁能赚到额外小费呢,你会给吗?”

    “隔壁!……”老田心脏剧痛,完全没听见小费的事。他悄悄移到一边,推开小果。

    慌乱中老田拿起被子捂住脸,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走吧。”又伸手从枕头下拿出钱包,抽出一叠钱,大概有一两千塞到小果手里。

    小果弄不清状况问:“什么意思啊,变脸比变天还快!”

    老田没说话,看小果匆忙穿上衣服,就把她从房间推了出去。

    “闺蜜…隔壁…女儿……”这些字眼像针一样刺穿老田,他仿佛听见整个酒店都响起万恶苟且的狂欢之声。

    卷曲在被窝里,老田抽了自己无数耳光,觉得这就是报应,罪恶。他万念俱灰,想从楼上跳下一死了之,就在他登高准备振臂跃下时,又想起女儿,心里隐隐作痛,从窗户上跌落下来,在地上坐了一宿。

    一夜之间,老田头发花白,像个百岁老人。老田历经变故后,思维混乱,语不成句,接近疯癫,还酗酒如命,在酒后跟一个要好的报社前同事絮叨出这段经历,潜意识是寻求安慰,但在同事眼里,这是极好的酒桌八卦。这个年代,谁要相信记者的嘴,谁就是精神病和傻子。

    瞬间,色魔老田的蝇营狗苟传遍媒体圈。

    宁蒙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在报社同事中,她和老田关系最好。在大家都把老田当成怪物、变态后,宁蒙心急如焚地好不容易找到老田,想安慰他,给他些帮助。

    老田那时在夜色掩护下从逍遥宫洗浴会所出来,手持针管,在扎手臂,果然已沾染毒品,而在他身后,卫兵和一帮马仔跟出来盯着趔趄前行的老田在冷笑。老田看到宁蒙情绪失控,嘴里念念有词,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抄起一把垃圾扔到她脸上。

    宁蒙跟我说这些时,忍不住哭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心里堵得慌,为老田难过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想给老田打个电话,拨过去发现他手机已停机。宁蒙说老田影踪不定,谁也找不到他。

    我还是很快见到了老田。几天后在Lost place酒吧,一个昏暗角落,老田拿瓶啤酒往嘴里猛灌,抽着别人剩下的烟头,头发披散在脸上,眼镜不知道丢哪儿了,啤酒泡沫顺着下颌流下来,嘴里还念念叨叨,如果不仔细辨认,谁也认不出这是老田,名校高才生,省内历史文化学者。

    我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老田,用纸巾给他擦脸。老田的脸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布满沧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泪流满面,但表情像是没有认出我来。我扶他去洗手间洗脸,在洗手间外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进去一看,他已悄然离开。

    回来想想,老田肯定认出我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流泪。

    在酒吧见面没几天,我参加警方“扫肉”行动。在路边按摩店,老田被警方抓现行,他光着下身抱头蹲地上还骂骂咧咧,胳臂上全是乌黑针眼,嘴里流出白沫,那是瘾心发作的征兆,他大喊要去逍遥宫找大兵哥。

    我面前浮现出卫兵得意狂笑的狰狞面孔,咬牙跟带队警官打招呼,把老田放走了。

    从此,老田消失了,再没人见过。有人说亲眼见他已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冬夜,死前骨瘦如柴,形似鬼魂。

    但我坚信是谣传,这个社会充满各种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的谣言,老田并不是坏人,他是我的朋友,我期盼他能够平安活下去,哪怕过着平淡的生活。

    很久以后有一天,我收到一笔万元汇款,署名很陌生。那时,我已离开电视台。

    还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云南的优美山寨风景。

    明信片背面写着:生命中感谢有你,请原谅我不得不忘记所有,卸下一切,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忘记痛苦。

    看着明信片思忖良久,觉得这肯定是老田。他还记得欠我一万块钱,不知道他是怎么恢复过来的,但至少还活着。

    明信片上山清水秀,一轮太阳在冉冉升起,希望老田在那里能够好好地活下去。